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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田人把内卷都留在了国外，只把欧元和闲适带回了遥远的东方老家。
来源：浪潮工作室
ID：WelleStudio163
浙江青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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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里欧气
提到欧式风情，不少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天津的五大道和青岛的“洋房”，各种网红潮人在西餐厅里喝着红酒，在咖啡馆外排着长队。
然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浙江的小县城青田，也有落日余晖下的大理石桥、“欧里欧气”的街边建筑以及数不过来的咖啡馆。不仅如此，一般青田人身上，还都能拿出几张欧元钞票[1]。
清晨八点的青田新大街，你还能看见大爷大妈们拿着各国的钱币，在银行门口排队等着换汇。
为什么这样一个小县城竟然这么像欧洲？
浙江小县城，怎么“欧里欧气”的
想象一下，在中国，一个传统的山区县城大概是什么模样？
这里可能没有网约车和星巴克，没有麦当劳和外卖。你可能会看到低矮的建筑、不算繁荣的街道、一口方言的居民。层层叠叠的山峦，把小城同摩登大都市划开一道天然屏障。
在青田县，蜿蜒盘旋的公路依山而建 /
浙江青田就是这样的一座山城，并不滨海，山地丘陵占总面积的90%，素有“九山半水半分田”的说法[2]。像这样的山区小县城，在中国一抓一大把。
但青田，似乎又跟任何一座中国县城都不一样。来了青田，你甚至能“假装在国外”。
在盛夏的夜晚，你可以漫步于瓯江之畔，欣赏岸边建筑那庄重的圆顶，矗立的钟楼和雕花的阳台，还有横亘于瓯江之上的“网红桥”。远道而来的游客吹着安逸的江风，与凯旋门风格的桥头合影。而嬉戏打闹的孩童，则围观着大桥两侧的音乐喷泉。
夜里的青田步行桥，凯旋门风格的桥头亮起了米黄色的光 /
这里居民的生活方式，也很“欧化”。青田人，可能比北上广996的打工人还依赖咖啡。
“中国人均一年喝掉9杯咖啡，青田人是90杯，是全国水平的10倍。”[3] 喝咖啡，已经变成了青田人的生活习惯。
这里有300多家咖啡馆，里面卖的最多的不是年轻人用来续命的冰美式，也不是风味迥异的热拿铁。口味挑剔的青田人只喝纯正的Espresso（意式浓缩）。
青田人最爱喝的，不是美式和拿铁，而是意式浓缩 / 图虫创意
而在咖啡馆旁边的西餐厅，青田人晃杯的动作已经比上海来的Cindy们更熟练。他们一边品味着西班牙的“萨拉米”和哈蒙，一边讨论着几分熟的牛排更地道。
青田人想海淘，也不用苦等十天半个月。在侨乡进口商品城，无论是西班牙的火腿、法国的红酒还是意大利的咖啡豆，青田主打一个“欧味十足”。
这座江南山城，可能是离欧洲最近的中国县城了。
青田是怎么变成“小欧洲”的
为什么地处浙江的山区县城青田，这么像欧洲？
如果你有来自青田的朋友，他可能会告诉你，青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欧洲亲戚。
青田是著名的侨乡。青田当地的户籍人口只有56万[4]，但却走出了38.1万华侨。这些华侨分布在世界的146个国家和地区，但大部分都集中在欧洲。其中，在西班牙和意大利的青田华侨的人数都超过了10万[5]。
为什么这么多浙江青田人都侨居国外，尤其是欧洲？
其实，青田人前往欧洲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300年前。在漫长的无人所知的历史里，贫困，曾一度与青田如影随形。
青田地处浙南山区，山多田少，农业极度不发达。土地养活不了这么多人，青田人只能到海外寻求谋生之道。
青田地处浙南山区，耕地占比少 /
据史料记载，在十七、十八世纪，就有青田的商人顺着西伯利亚的陆路前往欧洲经商[6]。但是这些只是少数人。
青田人真正成批次地出国经商，最早还是在清朝光绪末年。
这些青田人最初在欧洲卖的是青田的石雕和印章，被称为“图书客”，之后因为供货不稳定，又转而去卖领带、睡衣等物品[6]。
然而，这个时期的青田人没有真正摆脱贫困。他们奔波于国内外，挣到些快钱就赶快回到家乡，并不长期在国外滞留。
民初至第二次世界大战（1912年-1938年），社会动乱和自然灾害双重压力之下，青田更加贫困。也正是这段时间，青田出现了出国的高潮。
1917年，国民政府宣布参战，英法招募了大批中国工人前往欧洲战场。第二批来到欧洲的青田人正是被招募过去参战的2000多名华工。战争过后，大部分的青田华工定居在了欧洲。有1000多名工人留在了法国并入籍[7]。
1930年的青田一带又遭遇了严重的自然灾害，人们生活无着，只能像之前的同乡一样，远走国外寻求生路。据邹韬奋的描述，当时欧洲大约有两万多青田人[8]。
这波移民潮之后，青田华侨集中欧洲的格局就此形成。
可以说，青田变成侨乡，是一定历史时期的产物。这些时期的青田人走出国门，更像是一场豪赌，赌远赴异国能不能谋一条生路。
在法国巴黎，华侨开的一家卖水果的小商店
改革开放后，青田人的出国迎来爆炸式的热潮。这一时期的出国的人大部分是前往欧洲和亲人团聚。据青田县出入境管理科的记录，1986年至2008年间，一共有将近30万人获批出国，平均每一年就有12637人[9]。
青田的宗族联系很紧密，移民特征之一就是“亲带亲”，一人先出国，继而可能带走“九族”中的人。久而久之，欧洲的青田人规模像滚雪球一样庞大了起来[9]。
青田人，一心搞钱的“经济移民”
提到青田，第一印象就是有钱。
青田人确实很壕。
2022年，青田的人均存款有16.6万人民币[4]，比深圳还多5万[10]。而港口城市泉州的人均存款也只有6.8万[11]。
高度现代化的深圳，人均存款没有青田县多 /
然而，青田变成繁华富庶的小欧洲模样，可能不过才二十几年。1997年，青田才摘掉“贫困县”的帽子。2000年到2008年，青田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5倍多，地方财政收入增长了12倍多。地方经济实现飞速发展[12]。
青田人是怎么赚到钱的？
中国的移民群体很多。青田是很特别的一支。
福建人遍布东南亚，广东人专注美洲、南洋等。福建人、广东人的移民历史比较早，很多是去开拓一个一穷二白的地区。
但是，青田人去的却是一个文明高度发达的欧洲社会。
1987年的侨史资料显示，“在新中国成立之前，青田华侨多系破产农民和手工业者出身，无文化教育程度可言，几乎全是文盲和半文盲[12]。”
对青田人来说，想赚欧洲人的钱没那么容易。
起初，青田人靠拎卖业维持生计。他们拿一只篮子，守在大街小巷，把来自家乡的手工艺品展示给过路人看。
20、30年代，少数青田华侨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商人“——他们开餐馆、服装加工、理发、摆地摊、开小店，靠 “三把刀 ”（菜刀、剪刀和剃刀 ），白手起家[12]。
巴黎街头的温州菜馆，可能是青田人开的 / Photo by Florian Peeters on Unsplash
大多数青田人，就是这么在欧洲立足的。
渐渐的，青田人的经商血脉天赋觉醒。在随后的几十年时间，他们建立起一个隐秘的商业帝国。
普拉托是意大利中部的小镇。那里聚集了大量的“温州人”（因为青田跟温州临近，所以国外会将青田与温州统称为“温州人”）。他们直接改写了当地的支柱产业——纺织业。
意大利的普拉托聚集了大量的“温州人” /
最初，他们最初只是工厂廉价劳动力，“愿意为低工资而努力工作”。后来，他们开始向价值阶梯攀升，先是接管他们工作的小公司，然后接管整个生产链。最后，他们甚至在快时尚领域发现专长。
当学者走进这个小镇，已经震惊的发现——“一个又一个的工厂，一个又一个的仓库里，都是汉字的标志。几乎都是温州人开的，雇佣的也主要是温州人[13]。”
这不是个例。很多青田人聚居的地方，都呈现出蓬勃的商业气象。
青田人似乎天生就有敏锐的”商业嗅觉“，他们嗅着钱的味道四处流动。
巴塞罗那自治大学事跨国移民研究的Irene masdeu，她认为青田人是典型的经济移民（economic migrant）。“西班牙的青田人并不是从中国直接过来的，他们把欧洲看成一个整体，在欧盟范围内寻找机会，逗留时间长短取决于那里是否有发财的机会。他们不是单向的移动，哪里有机会就去哪里，他们是网状的，有不同的结点，很多青田人在南欧有生意，在法国的马赛、意大利的米兰都保持着游动的状态[14]。”
靠着经商和内卷天赋，青田侨民从原本的弱小渐渐变成了一支独特的经济力量。
本世纪初，青田侨民大量归国，除了”叶落归根，身终桑梓“传统观念，还有可能是嗅到了内地的商机。
1978年，中国颁布了一系列有利于海外华商回国投资的法律法规文件，内地的营商环境改善。
2001年，青田县政府提出以 “华侨经济 ” 产业为支撑的发展战略。揣着大把欧元的青田侨商归来，开始大举进入青田房地产行业[15]。
截至2017年，有近10万人青田籍华侨回国投资，投资与贸易的总规模约2000多亿元[16] 。
青田的桥梁、建筑、咖啡馆、寺庙、学校等等基础设施，主要是青田侨民的汇款、投资和捐赠。一大批欧式建筑拔地而起，形成了青田独具特色的城市面貌[17] 。
在青田，欧式咖啡馆随处可见
那一条飘满咖啡香气的“欧洲街”，正是出自华侨之手[15]。
欧洲人可能怎么也没想到，青田人把内卷都留在了国外，只把欧元和闲适带回了遥远的东方老家。
[1] 张斌,胡丁于.(2021). 春节里的侨乡青田：欧元红包 咖啡待客. 中国新闻网.
[2] 南北.(2021). 浙江青田:大山里的“小欧洲”中国唯一用欧元买菜的江南县城. 环球人文地理, (13),56-65.
[3] 王肖邦,刘琰.(2023)这座全国人均存款第一县，让欧洲人找到了“乡愁”.财联社.
[4] 青田县统计局.(2023).2022年青田县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5]青田发布.(2022). 青田召开最新侨情数据新闻发布会.
[6]徐立望. (2015). 重新发现青田——民国青田华侨档案史料论述. 浙江档案, (1), 50-51.
[7] Thuno, M. E. T. T. E. (1996). Chinese emigration to Europe: combining European and Chinese sources. Revue européenne des migrations internationales, 12(2), 275-296.
[8] 邹韬奋.(1955). 《韬奋文集》第二卷，北京：三联书店，81-82.
[9] 林海曦. (2014). 浙南地区华侨社会关系网络探析——以青田华侨个案为例.浙江社会科学, (10), 84-91.
[10] 林小昭.(2022)46城住户存款大数据：14城超万亿，京沪超4万亿.第一财经.
[11] 泉州市统计局.(2023).2022年泉州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12]徐文永.(2010).青田华侨华人与侨乡社会变迁研究(博士学位论文,暨南大学)
[13] The Economist. (2022).Emigrants from a small corner of China are making an outsize mark abroad.
[14] 杨猛.(2014).陌生的中国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5] 宋挺,孙成岩,徐晓军.(2005). 华侨要素回流工程架起丽水跨越式发展“侨”梁.丽水日报.
[16] 孙燕,季淼燕.(2018).近10万青田籍华侨回国投资：国外生意再大也要回家.钱江晚报.
[17] Masdeu Torruella, I. (2014). Mobilities and embodied transnational practices: An ethnography of return (s) and other intersections between China and Sp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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