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宁同志回忆狮城舌战
2024-12-24 12:34:36
体育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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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狮城之旅
九天的紧张生活结束了,复旦大学的辩论队取得了“首届国际华语辩论赛”的冠军,战胜了台湾大学的辩论队,似乎重演了1988年的景象。
1988年,复旦大学派队来狮城参加辩论,在决赛中遇到台湾大学队,双方就“儒家思想可以抵御西方歪风”这样一个命题展开激烈的辩论,唇枪舌剑,最后战胜台湾大学队,获得冠军。
此次来狮城辩论,复旦大学队由领队兼教练俞吾金教授带队,由姜丰(担任一辩)、季翔(担任二辩)、严嘉(担任三辩)和蒋昌建(担任四辩)同学组成辩论队。学校命我担任辩论队的顾问,这大概是1988年曾担任过复旦大学辩论队教练的“副产品”。
在新加坡一共九天时间,连续辩论了三场,搞得人困马乏,精疲力尽。第一场与实力强大的剑桥大学队辩论“温饱是谈道德的必要条件”,我们是反方,要论证“温饱不是谈道德的必要条件”。
取胜后,与悉尼大学队辩论“艾滋病是医学问题,不是社会问题”,我们又是反方,再次取胜。
最后,决赛与1988年的老对手台湾大学队辩论“人性本善”,我们还是反方。这次辩论,我们戏称是“一反到底”。新加坡报纸在比赛前曾经发表评论说:这一次是复旦大学队重演历史呢?还是台湾大学队雪耻呢?大家拭目以待。
虽然言重了一点,因为毕竟是一场辩论赛,没有那么大的“社会意义”,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两队的心态和人们的期望值。结果,队员们战胜了台湾大学队,夺得冠军。我想起杨福家校长有一次来看我们的时候说:“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当然是对队员们的严格要求。事后才能说,同学们没有辜负大家的殷切希望。
新加坡,是一个我有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认识新加坡,完全是因为辩论。1988年,我第一次踏上新加坡,就是来参加大专辩论的,当时由伍贻康教授作领队,我做教练。我也算是对这块土地有一种特殊的“辩论情结”吧。
新加坡是一个小国,但是是一个现代化后的国家。到了新加坡,你就会惊叹这20年中新加坡在经济上取得的成就。我们从上海虹桥机场搭乘东方航空公司的班机抵达新加坡新建的樟宜机场。
据说这是亚洲第一大、第一流的现代化机场。我匆匆看了一下,其宽大、富丽、电子化的程度,不亚于旧金山机场、纽约的肯尼迪机场或法国的戴高乐机场。上海的机场相比之下就逊色很多。新加坡的城市建设也是亚洲一流的,摩天大楼此起彼伏,街道整齐。
高速公路、立交桥、地铁都是现代水平的。最典型的建筑是乌节路两旁的建筑,所有的旅馆、购物中心、写字楼等都按计划建成,美观大方,很有气派。西方国家的一些旧城区,还不能与之相比。
难怪许多来自西方的观光者说:“这不是东方,这是西方,这完全是西方的文明!”
有一位新加坡的知识人士对我说:“为什么这不能是东方的?过去许多西方人认为,东方人在文化上落后于西方,不可能创造西方式的文明。”今天的世界已经打破了这种说法,新加坡就是一例。
新加坡人对现代化的成就颇引以为自豪,在这方面,交口称赞政府在这方面干得不错。让我们来看看几个统计数字吧。
1960年,新加坡国民生产总值为21亿美元,1985年达到163亿美元,25年间增长7倍。1985年人均国民收入为6600美元,1992年达到16,000美元,在亚洲仅次于日本。
在新加坡有身份的人,家里的陈设和装饰与欧美无多大差别,一般都拥有私人小汽车。据说下层的人生活达不到这个水平,但也不差。
1988年,新加坡广播局一位负责接待我们的二十几岁的小姐,自己有一辆轿车。有一次开来一辆乳白色的豪华“奔驰”轿车,带我们去看市容。她说这辆车是她父亲的。
我想在欧美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买得起这种名牌轿车的。很多人还是开着大众型号的车子。当然,新加坡人也非人人买得起私车。新加坡人有一句戏语,叫“私车是第二个太太”。言指私车开支太大。但从一般情况看,有车的人为数不少。
新加坡的市场也是异常繁荣,商店里五光十色,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各类商品应有尽有,供应充足。由于新加坡经济发展快速,周围国家纷纷向其输出商品,市场上的水果大多来自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有些海鲜来自日本。
新加坡币可以自由兑换外币。这就形成一种效应,有了新加坡币就等于有了美元等外汇。所从许多人向新加坡输出商品。美国战后的迅猛发展,实际上与美元的世界地位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总之,从各方面观之,新加坡都是一个现代化了的社会,与西方国家差别不大,在有些方面还略胜西方某些国家一筹。
可惜的是,两次去新加坡,均是为了辩论,紧张的辩论使我们无暇顾及深入地考察和分析这个社会。大家基本上是旅馆、餐馆和辩论场“三点一线”。每天晚上讨论和分析辩题,直搞得面如土色,在外面还要强打精神。
搞辩论这种事,如同穿上了“红舞鞋”,欲罢不能。初赛之后,要准备复赛,复赛之后,要准备决赛,间隔只有两天。而被淘汰的队伍,虽然心有戚戚焉,但也如释重负,可以轻松地去看新加坡这个美丽的城市。
新加坡广播局特意组织各队到新加坡国立大学去参观,我队未能前往;到名字十分浪漫的圣陶沙去,我队也没能去。我只能开玩笑地说,以后回上海,到南京路上的圣陶沙饭店去体会一下吧。
以至最后离开新加坡的那天早上,我突然发现我的箱子里除了我的衣服之外,没有什么当地的东西。所幸是脑子里充满了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的印象和感觉。
决赛之后,我们与复旦大学在新加坡的校友张洪明博士一起登上我们下榻的五星级饭店——文华饭店的顶楼,畅饮啤酒,疏散一下几天来积累的劳累。
望着外面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望着在辩论中有精彩表现的队员们,望着漫天闪烁着的星斗,在我的思绪中,萦绕着辩论中那些感人至深的话语:
复旦一辩:古语说:“人无好恶是非之心,非人也。”人有理性,能够谈道德,这正是人和动物的区别所在。无论是饥寒交迫还是丰衣足食,无论是金玉满堂还是家徒四壁,人都能够而且应该谈道德。(第一场陈词)
复旦二辩:人性本恶是古往今来人类理性认识的结晶,早在两千多年前,所谓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荀子的性恶论与犹太教原罪说便遥相呼应。
而到近代,从马基雅维利到弗洛伊德,无一不主张人性本恶,这难道仅仅是历史的巧合吗?不。伟大的哲学家黑格尔一语道破了天机:“人们以为当他们说人性本善是说出了一种伟大的思想,但他们忘记了,当他们说人性本恶时,他们是说出了一种伟大得多的思想。”(第三场陈词)
复旦三辩:认识到人性本恶,实际上不是人类的耻辱。真正应该反省的,是面对着真理,却不敢去正视它。其实,人类社会演进的过程,从某种意义上也就是人的尊严这种虚假的虚荣被不断剥去的过程。
我们看到在神学的灵光笼罩之下,人类曾经是相当的夜郎自大。但是,哥白尼的日心说抹去了人在宇宙中的中心地位;达尔文的进化论揭示了人与动物之间必然的内在联系;而弗洛伊德则披露了,在理性的冰山尖之下,人的巨大的本能冲动与欲望。
今天,我们只有真正认识到人性本恶这一基础,才能做到抑恶扬善。(第三场陈词)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是胜利了,但是我队今日胜利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是学生们巧舌如簧吗?是学生们在场上突然有超人的发挥吗?还是对方没有有力地攻击我们呢?所有的辩论均结束了,但是这些问题却显然比所有的辩论更重要。
二、人格之力
回答这样一些问题并不容易。我们这次胜利了,当然我们可以说许多话,因为胜利者总是有理的。
但是,我想还是要平心地来分析这个问题,即要找出即使失败了也能站得住的说法。关于辩论,实在有许多技术性或理论性的问题可谈。
我想我不多谈这些,而是谈一谈一名顾问的一般感觉。也许能对回答以上问题有所裨益。
辩论,首要是要有出色的辩手。应该说,我们这次选出的辩手是出色的,优秀的,难得的。但是,没有人是天生的辩论家,都有一个磨练和成长的过程。
什么叫一名合格的辩论队员,什么叫一名优秀的辩论队员?不是一个很好答复的问题。我是很喜欢我们的这些队员的,包括辩论队的替补队员张谦和何小兰,以及作为陪辩的我们国际政治系的研究生们。
作为一名老师,我一直说,最大的愿望就是教几名好的学生和写几本好的书。时下,老师们常常怀疑有没有好学生——参与辩论赛,告诉我一个最生动的事实。
那就是在复旦的校园里,在中国的土地上,我们有绝对优秀的学生,不比任何世界著名学府的学生差。
第一次到新加坡广播局试音的时候,我方几位队员简单地讲了几句话,为的是调试音量。韩昌建一开口,他那特有的男中音和有魅力的嗓音,就吸引了大家。
新加坡广播局的郭奕好小姐,就向我这里看,并伸出大拇指。意思说你们的队员不错。我摇了摇手,意思是不敢过早下结论。
在第一场与剑桥大学队辩论结束后,听众对复旦大学队颇有好感。中央电视台这次是主办单位之一,他们来的三位先生,谢青、张元书和潘跃,对我们的队员也很有信心。这一切均是他们自己人格的力度,主要是这个,而不是能说会道。
在比赛的日子里,我反反复复地比较了我们的学生和其他队的学生,我觉得各国和各地的学生各有千秋。我们的学生有自己鲜明的特点。
这些特点体现在他们的知识结构、心理特征、思维方式和处世为人上,体现在他们的辩论技巧、理论基础、世界认知和理性能力上。一句话,体现在他们的人格上。
所以,如果给我自己提出的问题一个最抽象的回答,那就是辩论的胜利是人格的胜利。这个回答也许太大而无当了。
但是,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也相信这是一个最能表达我的意思的概念。我不是说他们的人格已经无比伟大了。
而是说他们在这个校园中、在这个社会中、在这种文化中、在自己的人生旅途中,形成了自己的人格,阶段性的人格。在辩论中,则构成了自己的“辩论人格”。
任何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都不能摆脱世界加于他的竞争和压力。在这个纷繁的世界上生存的基本依据是什么?从人本身来说,从现代的观念来说,基本的是人所有的人格。世界是如此,社会是如此,人生是如此,辩论也概莫能外。
实际上,一支炉火纯青的队伍,一些辩才无碍的辩论队员,最重要还是能回到“本能辩论”的境界上来,这才是最好的队伍和辩才。
所谓“本能辩论”指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和自己的刻苦磨练之后,能够把学得的知识和技巧变为自己本能的东西,能够随心所欲地加以使用,而不再拘泥于教条的原则和理论。
辩论是有一定的技巧的,而且这些技巧也不是那么容易掌握的。真正掌握了辩论技巧的,应该使这些技巧成为自己的本能。
即可以在辩论场上不加思索地运用,可以自如地运用,不需要在场上多思考在什么情况下应该用什么样的技巧。
对于辩论所需要的其他方面,也一样,如知识、情感、逻辑、材料、反应、幽默、机智等等。
我常常想,当一个辩论队员的自然表现就是设定表现的时候,当一个人的设定表现就是自然表现的时候,他就进入了辩论的佳境。
所谓“设定表现”可以说是训练要求的表现,或者说辩论要求的表现。所谓“自然表现”指的是一个人的“本能的”表现。
只有当辩论发展至“本能辩论”的时候,才可能会有机智和幽默,有知识的最恰当的运用,有灵敏的反应。
我一直十分欣赏在选拔赛的时候,一位队员的反应。当对方一位同学说“毛驴没有污染,但是你能骑着它走上杨浦大桥吗?”
这位队员的反应是“难道你认为毛驴真的没有污染吗?”引起了听众的热烈反响。这一回合,不能说特别的精彩,但是一种“本能辩论”的最好的反映。
“本能辩论”要求能够把自己身上每一条辩论神经均迅速地调动起来,迅速动员自己大脑皮层的每一个兴奋点,这里的时间往往只有一、二秒钟,甚至更少的时间。没有这样一种反应,在辩论中就很可能陷入被动。
与本能辩论对应的是“机械辩论”。“机械辩论”就是不能把辩论的所有要素变成自己的东西,只能刻板地、僵化地使用辩论的要素。
从辩论来说,基本的要素包括:逻辑思维的能力、理论分析的能力、事实使用的能力和价值判断的能力。
逻辑主要是对辩题的分析,或者说叫审题,主要是为了更好地确定自己的阵地和进攻路线。
理论是为了加强己方立场的基础和立论的可信度,是为了说服听众和评委。事实的运用指的是驾驭材料的能力,运用材料来论证和辅佐自己的理论和观点。
价值判断实际上是辩论中的一个核心环节,即对一个问题我们的基本信念是什么。
没有这样一个价值判断,整个立论就有可能立不起来,或者立得不高,只有具备较高的价值判断,辩论才能有确定的信念和充分的感召力。
新加坡式的辩论虽然不是辩论真理,但是整个理论必须合情合理,引人入胜,不然就没有辩论的骨架。
这些要素,能不能在辩论中得心应手地得到应用,在辩论状态下,是不是进入到呼之欲出的状态,对辩论来说至关重要。
“本能辩论”就是所有这些要紧的使用都达到随心所欲的临界点,针对辩论场上的风云变幻、起伏跌宕,可以从容应付,游刃有余。
进入到这个境界,一切的技巧和辩论格式的说教均苍白无力,发自内心的本能辩论是势不可挡的。这就是人格的力度。
说到人格的力度,我想它是由多种因素组合成的。辩论的人格力度也一样,最有优势的辩论队伍是,一上场大家就被你们的人格所吸引,所折服,无形中发散出一种力量,一种气势,一种能量。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是难上加难的。人格的力度包括了以上各种要素,其中价值判断是关键,即对一个问题的基本信念是确立人格的核心。我们在三场辩论中,队员们均确定了自己基本的价值判断。
尽管立场是抽签决定的,但是对一个不能选择的立场,我们还是必须确定自己的信念:
第一场:温饱不是谈道德的必要条件
复旦一辩:雨果说过,“善良的道德是社会的基础。”道德是石,敲出希望之火,道德是火,点燃生命之灯,道德是灯,照亮人类之路,道德是路,引我们走向灿烂的明天。(第一场陈词)
第二场:艾滋病是社会问题,不是医学问题
复旦四辩:当艾滋病给人类造成巨大的威胁的时候,它向人类社会的发展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20世纪80年代,我们有物质昌盛的时候,人类的精神家园究竟在哪里呢?我们说,我们对这个要有一个价值判断。
我们应该以人的全面发展为依归,来修复已经饱经沧桑的精神家园,使他们的生命搏击出生活的健康、理性和美丽。
这才能安慰成千上万长眠于地下的艾滋病患者屈死的灵魂,才能启示将接济人类文明火种的子孙后代!(第二场陈词)
第三场:人性本恶
复旦二辩:尽管我们承认人性本恶,但并不意味着人类的前途一片黑暗。人之所以能成为宇宙之精华,万物之灵长,并不因为他白璧无瑕,完美无缺。
而在于他有认识自己的勇气,承认人性本恶。人有判断是非的理性,能够扬善抑恶。(第三场陈词)
三场中,第一场我方比较容易确定价值判断,因为立场是正面性的;第二场基本上是一个中性的辩题,也不属太难;
困难的是第三场,人性本恶,在这样的一个立场上,如何来确定自己的价值分析,对整个辩论的取胜和队员的心态,有着纲举目张的作用。
我们经过仔细分析之后,认为虽然是要讲人性本恶,讲人性中的阴暗面,但是还是要确立起较高的价值判断。
我们决定在谈人性本恶的同时,强调教化的作用,突出抑恶扬善。这样就确定我们的价值分析有一定的水平,可以在辩论中进行居高临下的作战。
辩论当然讲究辩论技巧,技巧分为个人技巧和整体技巧。但是所有的技巧只有变成本能的辩论的时候,才是内在化的东西。
逻辑、知识、理论、技巧、幽默、机智、材料、推理、表达、反应等等,这一切构成了人们的辩论人格。有了辩论人格,也就有了个人的魅力和风格。这组成了辩论人格的重要部分。
辩论的一大部分,是对听众的吸引力,或者说是要征服听众,没有这样一个反应的群体,辩论的效果便不会产生,辩论本身也没有情趣。
征服听众有多种方面,理论、陈述、表达均是一端。但是,不能忽视的一个基本力量是辩论队员的个人魅力和风格。
个人的魅力和风格只有在进入了“本能辩论”的时候,才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1993的的队伍,大致有一个风格的设计,或者说叫“风格主义”。
辩论必须是有风格的,不能千篇一律,一个模式,这样既不利于整体的力量的发挥,也不利于队员个人的能力的发展。
根据我方队员的基本特点,我们大致有一个风格上的构想:姜丰是“静美”,季翔是“重力”,严嘉是“俏活”,蒋昌建是“儒博”。
这些设计基本是根据每个人的特点,也根据一支辩论队搭配的需要。在实际的辩论中,他们很好地表现了自己的风格,显得整个队伍既整齐,又各有千秋。
在辩论中,队员表现出了一定的人格的力度:
剑桥四辩:第二个问题,我们李光耀总统当初推行道德建设的时候,是不是也同样发展了经济建设,不然哪会有今天丰衣足食的新加坡社会。
复旦四辩:首先指出对方一个常识性的错误,李光耀是总理而不是总统。(掌声、笑声)我方认为“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我请问对方一个问题:贫困的社会中有没有道德?(掌声)(第一场自由辩论)
剑桥三辩:对方一直回避这样的问题:超道德行为到底是不是道德行为?请对方回答。
复旦三辩:超道德当然不是道德。但如果按照对方的逻辑,那么裴多斐的《自由与爱情》诗大概就得改成: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温饱故,两者皆可抛了。(长时间的掌声)(第一场自由辩论)
悉尼二辩:那么我想请问对方同学:如果一个1—2岁的婴儿被感染,你对他进行性安全教育是必要的吗?
复旦三辩:至于说到婴儿,当然我们不能进行性安全教育,但是对他的母亲当然要进行教育,这样才能防止艾滋病的母婴传染啊。(掌声)(第二场)
悉尼三辩:那我倒要问对方同学,如果我们今天发明一种可以控制艾滋病的疫苗,那会有什么社会问题呢?
复旦二辩:如果的话,整个巴黎可以装在一个瓶子里,如果人类不存在,艾滋病还有没有啊?(掌声)
复旦三辩:我们不能仅仅让医学来参与!在非洲许多地方,艾滋病已经导致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还要让医学这个“孤舟蓑笠翁”来“独钓寒江雪”吗?(第二场自由辩论)。
台大四辩:我倒想请问对方辩友,在人性本恶之下,我们为什么要法律,为什么要惩治的制度呢?
复旦一辩:对呀,这不正是我方观点嘛!(笑声,掌声)
如果人性都是善的,还要法律和规范干什么?(掌声)
辩论辩到这种境界,虽然远不能谈绝顶,但也是很不容易的。我深切地体会到,辩论的胜利是知识的胜利,智慧的胜利,智商的胜利。在整个辩论中,队员的人格的力度是那样的重要。队员的人格,当然不是仅仅在辩论中和在训练中获得的。
一个人的人格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社会过程。有社会的熏染,有个人的耳濡目染,更重要的是个人的修炼。有人问我,怎样才能训练出好的队员,我的回答是:“首先要告诉队员如何做人,因为训练是一时的,而做人是一辈子的。”因为,以滋养一辈子的人格来支撑辩论的话,这才是最有力度和力量的。
三、逻辑之辩
逻辑,是辩论中的核心部分,没有清晰的逻辑设计,遇到一支强大的队伍的时候,是不能战而胜之的。逻辑设计,是一个骨架,本身没有太多的内容,不如理论那样高雅,不如事实那样多样,不如价值那样感人。
但它,却是辩论中的灵魂。我方的一辩基本上在每场均承担着说明逻辑设计的任务。
因为每一次的逻辑设计均较为复杂,要花不少时间来表述,这样就可能影响一辩本人风格的发挥。有时,一辩往往是在痛苦之中的。
但是,为了整体的气势,必须为之。我很内疚的是,有时老师们要强制性地执行,显得面目狰狞。这充分说明了逻辑设计的重要性,实际上是辩论的生命线。
一般人看辩论,不会过多地去分析其中的逻辑设计,但是,对于谙于辩论的人来说,最重要的一环就是看逻辑设计。水平高的评判也是首先注意这个问题。
逻辑是骨架,就像造高楼大厦一样,先要有钢骨和架构,然后才能有墙,有层,有装饰,有其他种种设计思想的实现。辩论也一样,先要有骨架,然后才是理论、事实和材料的组合。
当然,在分析逻辑关系的时候,也要有理论、事实和价值的参考系,因为逻辑不是凭空而来的,是以对理论、事实和价值的掌握而来的。
我这里讲的是逻辑设计,因为这里有基本的逻辑原则,但是不完全是逻辑原则的反映。因为这种辩论一般情况下讲的逻辑,包括形式逻辑和辩证逻辑。
但是,辩论有时是一种设定的立场,那就要有一点辩论的逻辑,或者说是“诡辩的逻辑”,这可真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了。所以只能说是逻辑设计。
关键是自己的立场要能自圆其说,建立一个牢固的防线,固若金汤。同时要分析对方可能的逻辑,设计进攻的路线,分析对方可能的进攻路线,进行防御,这就是逻辑设计的意思。
虽说是逻辑设计,但是主要的是一般逻辑原则的运用,万不得已才能使用“设计”。因为,辩论要合情合理,要以理服人,不能单靠诡辩,这样是不能取胜的。
辩题下来之后,辩论队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因为对三个题目的五个方面要进行逻辑设计,这很繁重。那几天,大家均患了逻辑病。每天在想“逻辑设计”。整天围坐一圈,讨论逻辑设计。
从一个点开始,画逻辑的圈,什么地方画不圆了再寻找新的点,再画,直到画圆为止。有时,今天画正方的逻辑的圆,明天就画反方的逻辑的圆。
这是一种痛苦,不断地换脑子,洗脑子,如果不这样,就会跟不上讨论。
有时,如坠云里雾里,自己也弄不清是在讨论正方还是反方。好在大家集思广益,确定了三场辩论五方面的逻辑设计。其他的不说,来看以下我队实际运用的三套逻辑设计。
第一场辩题反方的分析
总体:人存在是谈道德的必要条件,
人有理性,理性是谈道德的必要条件;
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谈道德,
走向温饱的过程中尤其应该谈道德。
审题:温饱——社会总体上无食之困
(贫困——温饱——富裕三个发展阶段)
谈道德——个人修养、社会弘扬、政府倡导
谈——道德教育、道德宣传、道德鼓励、
道德舆论、道德研究、道德讨论等
必要条件——(正方)有之不必然,无之必不然
逻辑准备:
能不能——事实判断
应不应——价值判断
不能够——不应该
不能够——但应该
能够——应该
能够——但不应该
应该——但不能够
应该——也能够
不应该——但能够
不应该——不能够
总体逻辑设计是这样的:道德被规定为一种人类社会的群体规范,因为有人产生时道德就产生了,它调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同时,道德基于人的理性,而不是基于人的肠胃,因而有后来辩论中反驳“肠胃决定论”。
因为谈道德是基于人的理性,而人存在就有理性,有理性就有条件,因而在任何情况下均可以谈道德。后面一项是价值判断,即在贫困的社会中尤其应该谈道德,实际上也是间接地攻击对方的立场。
审题的逻辑设计是:温饱是辩论中显然会发生争论的概念,对方会压低温饱的内涵,把温饱等同于贫困甚至生存,这样有利于他们的立场。
而我方认为温饱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状态,不同于贫困,更不同于生存。所以,规定了社会总体上的,而不是某个人或某些人,这是一种逻辑上的防线。
后来的辩论中,果然对方是用生存来代替温饱的概念。谈道德,我方也放得比较宽泛,包括个人、社会和政府,在这三个层面上,任何一个谈了道德,就是谈道德,那么这里的事例数不胜数。谈,我方也规定得比较宽泛,也是为了做一个大的筐子,来装对方的逻辑设计。
后面,也做了比较复杂的分析,主要就可能和应该的关系如何来辩论。因为对方可能说:在温饱以前的情况下谈道德是应该的,但是是不可能的,也就是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的问题。
如果这样进攻的话,我方还是要有准备,因而排了很多的关系,准备与对方打逻辑大战。
第二场辩题反方的分析
总体:艾滋病给人类社会带来了严重的危害,远远超出了医学问题,艾滋病在社会中发生和发展,必须用社会系统工程加以解决,因而是社会问题。
医学对艾滋病无能为力,人们不能坐以待毙,医学只是参与了控制艾滋病,但参与不等于就成了医学问题。
审题:艾滋病——获得性免疫能力综合缺损症,由H1V病毒感染引起,无论从产生、发展和解决途径看,它都不能脱离社会整体的力量。
是——“属于”和“归属”的意思。
医学问题——从产生、发展和解决途径看都属于医学的问题。
社会问题——从产生、发展和解决途径看都属于社会的问题。
第二场的辩论题目看上去比较一般,但实际上也很不好整。因为这个题目规定的立场太死,因为要说艾滋病不是医学问题,只是社会问题是不合一般常识的。怎样在逻辑上自圆其说,十分重要。
总体的逻辑设计是:艾滋病给社会带来的危害超过了医学范围,医学解决不了,要用社会系统工程来解决,因而是社会问题。逻辑是从问题的产生、发展和解决途径来确定的,我方把艾滋病的产生、发展和解决与社会密切结合起来,谈到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现代社会的理念、治疗需要的社会手段、艾滋病患者的生活问题,等等。把艾滋病引起的问题扩大,而正方要把艾滋病限于病本身。这是双方可能激烈交锋的地方。
这里,我方用了比较多的“辩论逻辑”。如后来反问的:艾滋病究竟是社会出了问题,还是医学出了问题。
我方还举例说:当一个老人被汽车撞倒之后,要送到医院去医疗,那它也是医学问题,不是交通事故了?!以及如果医生参与就是医学问题,那么战场上有医生,战争也成了医学问题。等等。这里讨论的是“问题是什么”的问题,逻辑上有点搅。
有的时候,要搞到对方混乱我方清楚,那就占了优势。当然,第二场的基本价值判断是:要动员全社会的力量来根治艾滋病,大家共同来制服这个“世纪恶魔”。
第三场辩题反方的分析
总体:人性是由社会属性和自然属性构成的,人性是本恶的,通过后天的教化,人性可以改变,甚至产生伟大的人格,因为人有理性。
审题:人性——由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构成的,自然属性指人的无节制的本能和欲望
本——本来的、先天的
恶——本能和欲望无节制的扩张,善是对本能的合理节制
事实层面——人性本恶
价值层面——人性向善
第三个辩题比较难,因为这个问题在理论界争论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结果。后来在最后的告别晚会上,遇到了新加坡国立大学的一位教授,他说题目是他出的,出的时候也没有多想,想到就出了。我说你可苦了我们了。大家一笑。
从总体上来说,我方认为人性包含了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两个部分,自然属性本来是恶的,但后天可以向善。这里的问题要设计:人性是可变还是不可变的,经过分析可能还是可变比较合情,主要是要对很多的环境因素对应。人性可变,教化的作用就可以突出来,也可以说我方不是悲观主义者。
而恶,我方规定它是人的欲望和本能的无节制的扩张的倾向,而不是欲望和本能本身。这是有本质区别的。后来辩论中台湾大学队没有弄清这一点。合理的欲望和本能也是可以接受的,不然我方会陷入被动。
而无限扩张的倾向才是恶。但是,人不同于动物,人有理性,可以向善。这里又提出事实层面和价值层面的问题。
逻辑上我方要解决的难题是:
(1)恶花如何结出善果。我方的逻辑设计是:如果人人皆自利,无人能自利,因此在冲突中产生权衡和制约,这就是最早的善源。因为我方的理论是对无节制的欲望和本能的合理节制就是善,那么有了节制,就有了善。
(2)什么是恶。开始罗列了不少恶的行为,如占有、攻击、自私等等,但是后来发现太具体的恶反而不好辩,因为所有的具体的恶都是在后天的社会中发生的。最后归纳到上述那个抽象的恶的概念。
(3)教化如何能改变人。我方的逻辑设计是:人是有理性的,有理性就能接受教化。在设计这个逻辑时,要防止对方的反驳,即理性已经表明人不是本恶的,因为理性这个概念有一些模糊性,通常人说这个人有理性,是讲的一种善。
所以队员们在讨论中,又对可能来的攻击作了准备,这就是这里说的理性是人这种物种的能力,而不是社会和文化意义上使用的理性。
它是人的一种推理和接受的能力,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所在,但它是一种机能性的东西,要在后天的社会中才能发挥作用。这样的一个逻辑防线,又可以抵挡对方攻击我方不能区分动物和人的可能性,因为我方对于人性和恶的规定性中均谈到自然属性的本能和欲望。
限于篇幅,我不能在这里长篇大论地来分析逻辑设计,点到为止吧。逻辑设计,说到底,就是做一个大筐,把对方的逻辑包括进来,这样的逻辑设计就有利。
如果你的逻辑设计被对方包括进去了,你就会被动。关键是这样一个大筐如何来做。每次辩论都不同,每个场合都不同,还是要应变。
对于辩论队员来说,一以贯之的逻辑推理和逻辑分析的能力当然是至关重要的。场上辩论,什么叫反应快,那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握对方的逻辑关系,我一直开玩笑说,在场上,要求像一台一秒钟能运算几百万次的大规模计算机,这样才能反应过来。
同时,抓住对方的逻辑缺口,予以攻击,叫作“打蛇要打七寸”。如果在逻辑上没有把握住对方的设计,这个“七寸”是打不到的,打不到就打不狠,打不死。
场下的逻辑设计固然重要,但是关键还是队员个人的逻辑能力。真要练习辩论的话,就要多练自己的逻辑分析问题的能力。不过,逻辑能力又不是孤立的,与一个人的总体素养休戚相关。
来源:基层干部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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